一兜墨

要记住美好的事,忘掉不开心的事啊

人间事 (三)

--伪装者写手首次试水琅琊榜,大家多多担待

--感恩坑底姐妹的红心蓝手,关注不迷路哟




  随着猎宫反叛渐渐告一段落,浩浩金陵城又回归了平静。与其说平静,不如说,是空虚。


  这回老皇帝是伤心狠了。整日整日地在养局殿里闭门不出,只是不断秘密地派血滴子找卷宗来,成天把自己丢给一堆散着霉味的老竹简,时不时下一些不知所以然的命令。人人皆以为萧选今日种种全因被昔日的爱子辜负,唯有芷萝宫的那位,知道这一切与那日猎宫里她的所言所行脱不开干系。都说关心则乱,谁能想到,最后莽撞了的竟是素来静水流深的贵妃娘娘呢。


  萧选不理,她也不敢主动去找,只是静观其变。约莫过了两三个月的功夫,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想来萧选这般疑神疑鬼的人,竟是放过了她这一遭。言后倒了,如今后宫就数贵妃一人独大。这日子过得越舒坦,心里反倒是越不安生了。洗雪旧案谈何容易,一步一步都需要精确的算计。如今走错了一步,她定要靠自己想法子扳回一城。


  越妃见萧选不再往芷萝宫去,自然有些坐不住。提了银耳羹浓妆艳抹地入了养心殿,头上晃人眼睛的凤钗叮叮咚咚碰得让人心烦。


  “陛下,臣妾亲手给您煲了碗银耳羹,您快趁热喝了。纵是政事繁忙,陛下也要当心身子。”


  萧选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女人,不解她怎能还好端端立在眼前。景宣废了,他那日盛怒之下顺带把越氏幽禁起来,反正他早就对她勾结前朝颇为不爽。萧选是看着这宫里的人情冷暖长大的,怎会不知道这些人见风使舵的脾性。下了幽禁令,便是默许这人从后宫消失。景宣针对景琰,越氏看不惯林氏。按理来说,越妃当是他宝贝贵妃昔日的死对头。现在萧景琰早已监国,言后也倒了,那女人早已大权在手势不可挡,怎么,还肯留越氏一条后患,是想养着死对头东山再起吗?


  默默地一口一口喝着银耳汤,心道林静筠难不成是真傻吗。


  “汤很好喝,”老皇帝抬了眼,“以后不必亲自挨这份辛苦。”


  “陛下~贵妃娘娘能挨,臣妾就不能挨吗。如今贵妃娘娘同陛下生了嫌隙,臣妾理应代六宫照顾好陛下,为您分忧啊,”越氏娇滴滴地撒着娇,俯身就往萧选怀里钻。


  他不露声色地避开,随手摔了那汤碗,一把抓下女人头上的金凤凰,任由三千青丝凌乱破碎的散下来。越妃没料到萧选突然不吃这一套了,只能立刻伏地请罪。


  “这只步摇不衬你,”男人的周身散着真龙的压迫感,丝毫不见邋遢老皇帝的玩味神态,“尊卑有别,幽闭了这么久,你还是没学会半分规矩。”


  他阖眼片刻,思索着给个多重的处分。


  思索着思索着,也忽地理解了贵妃的意思。


  萧景宣成了废太子,越妃便没了兴风作浪的依仗。客观来讲,如今不能构成任何实质威胁——除了他萧选又一时糊涂,同瞎子般对越氏种种置若罔闻,令她复宠。既是这样,那留不留也不重要了。贵妃终究是心慈,能留则留,不愿杀人。


  更重要的是,贵妃相信他不糊涂。


  也是上了岁数,很多事情都不计较了。别说是越氏,就连朝上不少文武百官都把他当成一个垂垂老矣、糊里糊涂的老皇帝。也只有借着这层印象,他才能看似随心所欲地一一实行那些精心织就的计划。今儿抓了夏首尊,明儿逐了谢玉......人们权当他是又犯了疑神疑鬼的老毛病,兴头上来便又把矛头对向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气性大了,激动些处罚得狠了也无人敢计较。


  就这么借着“昏君”的人设,他才逐步把真正的乱臣贼子一一揪出惩罚。看着贵妃那天在猎宫恍惚的神色,他终于决心直面梦中故人的影子。赤焰旧案他回了金陵后就已经秘密重审,血淋淋的真相触目惊心。亲生的皇长子,枕边的林乐瑶,幼时的燮哥哥......都是他的错。也是知道自己犯了错,才会心痛到无以复加。这真相灼人,又如何怪林静筠那天愤愤的“遗言”。如今恶人全得了恶报,贵妃,会不会能回到他身边?


  这泥泞间白皙柔软的一双手啊,让人握住了就舍不得放下。


  “高湛,把越氏解决掉。”


  喜欢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那早已丢失的一副慈悲心肠,就托付在贵妃那里吧。虽然他们是这世界上最最心意相通的人,但萧选就是萧选,贵妃就是贵妃,总归还是完全不同的人。






  时隔数月,又一次闻到她宫里的淡淡药香,萧选不由得暗暗加深了呼吸。


  还是一袭白衣,都已经过了晌午,仍是散着墨发跪坐在窗边远眺,时不时还长叹一声。连梳妆打扮都倦怠了,究竟是为他不曾来看她,还是为那林哥哥思虑呢?想到这,萧选不由得轻蔑地冷哼,也惊动了眼前的窈窕背影。


  “参见陛下,”她塌下腰去,“贱妾未发觉陛下前来,不曾远迎,有失礼数。”


  一叩首。


  “贱妾身为宫妇,未按规制更衣梳洗,有失皇家颜面,还请陛下恕罪。”


  二叩首。


  “贱妾乃有罪之身,不宜面圣。陛下心慈,念及旧日情谊,贱妾感念陛下恩德,无地自容,但凭陛下处置。”


  三叩首。


  “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我一来你便贱妾贱妾的磕头,就不想我么?”萧选向前几步,伸手要扶起来人。贵妃一脸惶恐跪在地上,满眼的疑惑,低着头不敢起身。


  “身子可好些了?”萧选又向前一步,直接俯身硬拉起了来人。


  “承蒙陛下关怀,贱...”


  “不许说贱妾,”他皱着眉打断,“是朕属意于你,老这么妄自菲薄,不是要打朕的脸吗?”萧选最欣赏的就是贵妃的一身骨气,她笔直的腰杆挺住的是他当年的意气风发,怎忍看她自轻半分。


  这回轮到贵妃诧异了。聪明如她,怎会不知晓萧选的意思?可他明明是最好猜忌的人啊,那日她撕破了脸触碰他的逆鳞,明明是直接可以被判为谋逆的大罪,怎得就这般轻易的放过了他?老皇帝的眼中是不曾有过的含情脉脉,当真是令贵妃娘娘束手无措了。


  “芷萝宫你仍好好地住着,贵妃娘娘大家仍恭恭敬敬地叫着,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谁说你有罪了?”萧选云淡风轻地接过了茶抿了一口,强压心中的火热。


  静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我们可否重归于好?


  “陛下如此厚待,臣妾担当不起。”


  好,好,还是从前那副柔中带刚的样子。“静筠,夏江和谢玉一党朕都已经处罚了。朕亲自下手只会比他们应得的更重!贵妃,你别忘了,朕好歹也是九五之尊......”


  “陛下圣明,是臣妾鲁莽,不知进退了。”


  贵妃娘娘终于服了软,萧选却不愿再让她勉强。连连叹息着拂袖便走,出了门,刚好看见芷萝宫院里亭亭如盖的楠树。风一过,枝桠上的叶子就碰撞出细细簌簌的声音。这纠缠不堪的情情爱爱啊,约莫是世上最不讲理的东西。明明已经把全部的信任和柔软都交付给她,却仍是换不得她的真心。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同昔日一般的相敬如宾。萧选常到贵妃处歇午觉,她还是低眉顺眼地伺候着,无半点历朝贵妃常有的骄纵跋扈。萧景琰国监得愈发得心应手了,萧选腾出了更多时间一头扎在佛寺里。朝野上下对太子殿下一片叫好,无人不服。贵妃一见面便要弯弯绕绕地劝他收回权力,不可让景琰独大——他又何尝不懂得林静筠做母亲的心思,她,是怕儿子重蹈祁王的覆辙啊。


  “静筠,你放心,我不会对景琰怎样的。萧景琰性子随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你说呢?”他逼近了些。


  “景琰这孩子从小就心实,一旦决定了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回避着。


  “罢了,再疑来疑去的,朕身边就快没有人了,”萧选苦涩地摇头笑笑。






  “萧景琰和梅长苏还用地道联系着?”


  养居店的灯都灭了,只留一根蜡烛,桌上青色的玉玺与纯金的真龙于火光间交相辉映,萧选沉着脸躲在暗处,问着来人。


  “回陛下,近期联系的愈发频繁了,今天长公主殿下还带着公子去了太子殿下府上。”


  “后宫有何动静?”萧选的脸色有沉了些。


  “贵妃娘娘大体与往日无异,就是最近不爱见人,连交好的惠妃娘娘也不肯见了。太子进宫问安还是照常。”


  “这寿宴,是不能好好过了。在三日之内把御林军备好吧,蒙挚同林殊是一气儿的,禁军不可靠了。”


  “是,”那人消失在了夜色里。


  红烛熄灭了。偌大的养居殿没有一丝人气儿。不过是一个卷土重来的林少帅,即便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仍要叫萧选舅舅。世人皆道麒麟才子好手腕,与不知不觉间将金陵城翻了个底儿掉。谁知姜还是老的辣,萧选能几十年如一日守得住这至尊王位,定有他的厉害之处。早在萧景琰封了七珠亲王后,梅长苏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他的监视之中。


  可即便如此,萧选仍是明明白白地为他们顺水推舟。扶景琰夺嫡的,又何止是林氏旧人呢。


  这一切于萧选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忏悔。


  纵使他隐秘地忏悔多年,这些旧人都不肯原谅分毫——单看林静筠这副绵中刺,嘴上说着感念恩德陛下圣明,实则萧选若不公开翻案,这汹涌的暗流便永无停息。堂堂真龙天子,向世人低头告罪,谈何容易?


  可他也不是那个纨绔的梁王了,脸面固然重要,可更要紧的是,人生苦短,总该有几个能交心的人。林燮、言侯、宸妃、小殊、祁王......那些曾将真心交付给他的人都走了,如今只有静妃懂他,却不肯体谅他。夫妻一场,缘分太浅。他已经预料到林静筠接下来的动作:称病,闭门,缺席寿宴。旧案洗雪,她仍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做她与世无争的贵妃娘娘。


  寿宴前一日,萧选又未曾遣人通报便进了芷萝宫的大门。她又闭着眼跪在佛堂诵经,玉葱般的十指合在一起,长长的睫毛软绵绵垂下来,好似一切都不曾变过——或许,一切本就是不曾变过的。他走过去跪在她旁边的软垫上,微微笑着扶了扶她的碎发。


  “愿佛祖保佑我爱妃平安顺遂。善恶终有报,静筠,是好人。”


  “陛下......”她忙伸手揩了眼泪,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当日的筠儿错过了林燮,今日的贵妃娘娘又要负了这一片帝王真情。萧选固然敏感多疑,可他也率性质朴,尽全力弥补当年的错误......等等,她怎得能给灭门仇人辩护?就算萧选心怀愧意,严惩了真正的逆贼,但他对林家和祁王的伤害永远都无法弥补了。抬头又看见了那帝王深情一片的目光,几分爱护,几分爱慕,独独不见任何猜忌。剪不断,理还乱,贵妃娘娘的眼眶霎地红了。


  “别哭。有时候大势已去,人都被裹挟着往前走。无论发生什么,都和爱妃无关。”


  他望见了她眸底的抱歉与钝痛。纯善如她,却不得不为了这旧案算计人心,哪怕最后真干成了,怕也是会难受的。


  他们一同礼佛上香,随后进了偏殿喝茶下棋。有滋有味地也叙了些不相干的闲话,直到太阳西斜,宫里的石板路都被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萧选才慢悠悠地往外踱步。林静筠刚要行礼送他,就被他一把拉住。


  “你,送朕到院外吧。”


  在缘分尽了之前,可以多陪我一会吗。


  贵妃娘娘乖顺地搀着陛下往前走,安静地可以听见玉鞋叩在卵石的脆响,叶子扑簌簌落着,好似在宣布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这楠树长得真好啊,”萧选感慨着,“江南前些日子进贡了几棵上好的楠树,知道你喜欢,我派了人一会就送过来。就种在你闺阁的窗前,夏天也好躲个荫凉,可好?”


  “臣妾...谢陛下恩德。陛下的情意,臣妾铭感于心。”


  “天凉了,出门别忘了添些衣裳。”


  萧选不忍再看,头也不回地快步消失在尽头。她以后再对着楠树发呆时,会不会也能想起他。






  进了大殿,歌女舞姬身材曼妙,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喝酒的喝酒,交杯的交杯。他万万没想到还可以看见殿上面沉如水的她。她着了一身宝蓝色衣裳,肤如凝脂,香腮微粉,唇色明亮,按照贵妃的服制稳稳地顶着满头金光灿灿。她的眉眼还是淡淡的,仿佛从未属于这里。


  “贵妃过来,是为了陪着朕吗?”他的鼻子有些酸了。


  “陛下寿宴,臣妾怎有不来贺寿的道理?”她端起眼前的酒杯笑得明艳动人。


  萧选想,他今天不用看她勉强自己做戏。贵妃想,同萧选多年夫妻一场,总归是有情分在。她明白他这些年心底的痛——若不是知道自己错了,又怎会如此在意呢?今天这伤疤要被当众揭开,既是向来做惯了履行使命的旗子,那她坐着贵妃的位置,有何不陪在君上身侧的道理。


  直到莅阳举着谢玉手书金殿首告,一滴蕴藏着巨大能量的浓墨瞬间染深了一池金水。御林军和禁军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贵妃娘娘面上还是无一丝波澜,正如猎宫那日泰山崩于前仍岿然不动的架势。可萧选分明看见,旁边人眸里的火光一点一点燃了起来。


  饶是他早知晓局势如此,可看见眼前乌泱泱跪在地上大喊着“臣附议”的,他仍是气得眼前发黑。他明明待他们不薄,文武百官是他提携的,萧景琰的太子是他给的,霓凰的婚事是他张罗的,就连梅长苏,他明明早知道这是林殊,却仍然留了故人一条命。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景运二十六年,陛下尚是皇子,遭人陷害、屠刀悬颈,是你的同窗伴读林燮,拼死找回证据,面呈先皇,才救回陛下一命。”


  “景运二十九年,五王之乱血洗京城,当年林帅还是巡防营的一个统领。他亲率三百骑兵冲进进军营,最终力保陛下登基。”


  “开文十年,西晋失守,金陵围城。又是林帅,自北境千里擒王,血战三日,方平京城之乱。”


  “无论是为友还是为臣,林帅从未负过陛下。”


  听着旧人亲生儿子的诉说,她的记忆也被带回了曾经的风花雪月。萧选帝王家的真情忽地一文不值起来,那是多少人命,多少鲜血,多少遗憾的错过。当年林燮何尝不是马背上拉弓射雕意气风发的翩翩美少年,他有情如何,有义又如何,还不是最后含冤命丧梅岭。


  萧选的长剑直逼向萧景琰心口,老皇帝用余光瞥了一眼背后的那抹蓝色——他一直时不时瞥着,生怕听到那清澈的嗓音也高呼一声“臣妾附议”。贵妃娘娘只要跪过去就足以击溃怒发冲冠的老皇帝。他看见了她眼底从愧疚同情到现在的恨意与急迫。他们终究是走到了这步田地。缘浅情深,她和林燮是这样,他和她也是这样。


  贵妃见儿子身处险境便有些急了,眉紧蹙着,含泪同眼前的旧人对视,却仍是抑制着自己莫要上前。见她这副别扭模样,萧选忽地不舍了。不管有没有得到她的心,至少此刻,只有她站在他身后。


  一路发狂地喊着乱臣贼子,跌跌撞撞地回了宫去。直到最后一刻,贵妃娘娘都不曾有半点动作。他觉得欣慰了些,笑着嚎着在宫里的地上打滚,棋盘杯盏碎了一地。好一个凉薄世故的金陵城,五王夺嫡是这样,如今金殿鸣冤也是这样。本以为林静筠当与他恩断义绝,却不想她竟还来见证他人生最后的落魄时可。更讽刺的是,他萧选人生快走到了尽头,回眸一看身后竟只剩下一抹若即若离的蓝色影子。


  “你...你现在见我这副样子,满意了?”萧选玩味地笑着,“恭喜爱妃,大仇已报。”


  “陛下,”贵妃压住委屈,她今日又听了一遍当年的桩桩件件,此刻心里何尝不是在流着血,可即便是这样仍强打起精神来看他陪他。


  “陛下难道还不觉得,当年的父子之情、夫妻之爱、兄弟之道、君臣之义,全部都是消磨在陛下自己无端的猜忌当中吗?”贵妃娘娘字字泣血,素白的脖颈因为过分激动跳出条条青筋。


  老皇帝颓废地大笑着,他猜忌了一辈子,独独把信任片刻的交付给她一人。


  贵妃娘娘愤愤地流着泪,她做了一辈子旗子,最后来好心安慰还要被人猜忌。


  萧选,你总说你信任我。可此时此刻,不就在疑我落井下石么。


  “静筠,你还喜欢楠树吗?”


  “一直都很喜欢。”


  人间的情事纠纠葛葛没有始末,只有四季还在分明地交替着。枯黄的叶子都纷纷落下去了,一阵风过,再也分不清郁郁葱葱的树木由谁栽,又要栽给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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