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兜墨

要记住美好的事,忘掉不开心的事啊

人间事 (二)


-伪装者坑里的写手首次试水琅琊榜,还望大家多多担待。

-欢迎评论区讨论,每次小姐妹的留言真的会给我好多灵感





  近来金陵波谲云诡,一个低眉浅笑的草民苏哲,在暗处搅动着风云。

  自打读了那本《翔地记》,静贵妃的夜里时睡不安稳了。她无数次在梦靥中看见梅公子那双含情的眼睛,一遍遍央求她,要照顾好自己的儿子。

  即便林殊是梅公子和别的女人的儿子,但一码归一码。林家有恩于她,而小殊又和他那么像。再说,让晋阳长公主下嫁,是皇上的意思,林燮又如何敢违背?

  这边景琰倒是一反常态的冷漠,每每提到那苏先生,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她呕心沥血地引导着,不知那孩子究竟是怎样的面目全非才能让重情重义的儿子毫无察觉。只是近来一提起苏先生,景琰就烦躁起来。他们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但求景琰不要意气用事,伤了他儿子才好。

  日日夜夜这么琢磨着,人也愈发消瘦下来,萧选看在眼里,又知道自己不是她倾吐心事的合适对象。只是,萧选爱重她,愿意给她一份例外。可她永远都是那般恭谨谦卑的样子,人一直在他怀里,却让人觉得若即若离。

  当那日提到捉拿赤焰旧犯,看到她惊得连茶杯都打翻在地下时,萧选已经隐隐预感到一股暗流在金陵中涌动。赤焰旧案,是老皇帝自己都不敢触碰的过往。她是故人,可他宁愿忽略掉这危险的身份。许是上了年岁的缘故,他禁不起又一番同宠妃爱子的别离,也就劝说自己:可如今这江山十有八九是她儿子的,不至于这么等不及。

  即便这样劝自己,萧选多疑的性子还是让他秘密派了能手彻查旧案。




  三月春猎,老皇帝夜夜缠在她的身侧,她只得软下身段应对着。萧选愈发喜欢自己冰肌玉骨的静贵妃,朝事家事,都要问她的意思。

  至于贵妃,还是从前本本分分的样子,偶尔发表几句宫妇言论,至于朝事,便一概都抱歉地回“臣妾愚钝”。

  每每这时,萧选便意味深长地笑笑,又忍不住伸手拍拍女人的薄肩,叫她别怕。

  她越说她愚钝,他就越觉得她聪慧。即便她不肯说,他总是忍不住问。

  “你好像,对苏哲,很感兴趣。”

  那天晚上,萧选没来由的说了这么句话。

  “回陛下,久仰苏先生大名。年纪轻轻就能得陛下赏识,做了客卿。”

  “既是感兴趣,怎的不去看看呢?”萧选微微前倾,试图对上爱妃的目光。

  “兴趣归兴趣,不过是妇人每日闲来无事的消遣。苏先生在前朝,臣妾在后宫,见了面也没什么话说。再者,听说苏先生绝顶聪明,只怕臣妾一宫妇,开口要让人家见了笑话。”

  好一番本分守己的贤妃之姿,好一番女儿家细腻好脸的小小心思。

  “不愧是我爱妃。”

  萧选暗里感叹这女人的冰雪聪明,但又不愿点明了夸她。既然她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聪明,那他也不点破。




  萧景琰知道母亲一直想见自己的谋士,如今苏哲也来春猎,景琰有孝心,就三番五次去请贵妃。谁料静贵妃一次次推拒,弄得儿子一头雾水。他哪里明白,母妃防着父皇的试探,就愈发不敢见了呢。

  苏哲体弱,夜里起了些小病。第二天一早,萧景琰就要去请人看。念着母亲突然冷淡的态度,他便直接去找了随行的医师。只是没料到,萧选也在。

  “儿臣参见父皇。”

  “怎么了?”萧选打量着儿子。

  “回禀父皇,苏先生昨夜身子不适,我想请医师看看。”

  萧选想起贵妃这几天有些心事重重,虽是强撑着精神应付着他,但悄悄看她时总能见着她蔫蔫的垂着眸坐在帐里一动不动。他总归是不落忍,不管贵妃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何对苏哲这么感兴趣,他统统不想计较了。他只问过她一句,她便克制成那个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引了他疑心。懂事至此,又能做出什么名堂来?自古英雄为博美人一粲,点了烽火台也未尝不可。他萧选这么大年纪,最宠爱的妃子不过是想见个谋士,有何不可。

  “我要用医师,但苏哲体弱,耽误不得。你母妃不就通医术么?她在我帐里,你去请她,就说苏先生病重,一时又请不来医师。”

  萧选在赌,赌贵妃的仁心,不会让她因为怕被疑就见死不救。




  萧选赌赢了。

  梅长苏的帐里,贵妃娘娘正把着脉,身形便稳不住了。

  “景琰,出去。”

  “母亲?”

  “靖王殿下,不如先出去吧。”

  萧景琰前脚出去,静贵妃就捂面痛哭。

  他有一双那么美的眼睛,如今却无法在他儿子身上见到了。昔日里意气风发的小少将已经被摧残的面目全非,病弱的在三月还缩在大氅里拥着火炉,那他,于熊熊烈火之中,该是在怎样的痛苦与绝望间撒手人寰。

  饶是温婉如她,仍控制不住几年间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哆嗦着嘴唇,颤抖着双手,一遍遍抚摸着梅公子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她用近乎是乞求的语气让林殊歇息,养好身体。毕竟这不仅是他的儿子,更是给了她存在的意义。

  “静姨,您别哭了,您一哭,我也难受。”

  贵妃几乎是被靖王搀回自己的帐中的,斑斑驳驳的泪痕,凌乱的妆容都来不及收拾。只一面,她就被抽光了精血一般失去魂魄。从此之后,她不再是不争不抢的冰美人,而要做燃烧自己的火凤凰。她几乎是下定了决心,甚至比助亲儿子登基时还坚定——她要让赤焰翻案,要让自己的梅公子,清清白白地赴黄泉。

  萧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拆散了她和林燮,又被夏江蒙蔽害死了她全部亲人。可不都是为了权么?若是没疑过心,又为何如此决绝地刺死亲生儿子?帝王家,薄情郎。但她不恨萧选,也没那么多爱恨情仇。不过是一介身份低微的医女,她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工具。在一出出早就写好的大戏里,幕一拉开,角儿就必须上场。她的心只动过一次,也就只有过一次爱恨。接下来,只有角儿不得不演的戏,和她必须做的事。

  萧选在另一个帐内,掀起一角帘,默默注视着她失魂落魄的失态。直到那抹蓝色消失在帐中,他才开始思忖着来龙去脉。




  回去之后,贵妃的脑袋昏昏沉沉,她这次真的病倒了。夜里起了高热,内里五脏六腑都郁结着。只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成一团,喘不过气来。在后宫受的轻视排挤,每日熬心熬血的勾心斗角、对儿子待小殊不好的担忧,全部涌了上来。与江左梅郎的会面,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天见了这样的场面,萧选本是无心再叫她夜里过来,只是又怕她疑心,便还是起身要往她帐里去。刚要出门,就见管起居的小吏来报,贵妃娘娘高热不退。

  他下意识地迈开步子去看,可他又明明知道贵妃不想见、也不需要见他。那么多年宫墙里的日日夜夜,她也当是有过几次头疼脑热,从不来报。一见了自己就不得不拘着跪着,哪里愿意在那么狼狈的时刻赊出精力应付他呢。想到这里萧选未免有些心寒。她好似,一直把自己当成外人。

  活了大半辈子,好似从没有过谁真正地同他亲近。也许,帝王之路注定就是孤独的。这一路上遇见的人不是愚笨就是少些格局,偶尔几个有才干的,他又担心会夺了自己的皇权,终于遇见一个这样懂他的聪慧女人,本性纯良,却仍是对他百般客气,充满距离。

  走进帐内,她的脸颊烧的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盖着厚被躺在塌上。见他来了,好似有一瞬间的愣神。周身的宫人跪倒了一大片,全都问着安,唯有平日里最有礼的静贵妃,竟是连行礼问安都忘了,只呆呆地盯着他。

  “母妃,父皇来看您了,”萧景琰见母亲不在状态,立刻提示。

  许是一天的折腾让贵妃愈发脆弱,听了儿子提醒,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滞滞地看着老皇帝的脸,掉下两串泪来。

  难得看见爱妃不再唯唯诺诺的样子,萧选也是忍不住靠近。伸手探到那骇人的温度,也无心问缘由,只是接过汤碗喂她喝药。贵妃生病,这是她应得的礼遇。萧选私心只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宠妃能离他近一些。

  后来她歇下了,老皇帝也闷闷地走了。静贵妃至始至终没说过话。

究竟是什么,能让她这样隐忍的女人波动至此。




  第二天大早,静贵妃便脱簪代罪,跪在帐外等他醒来。里面的小吏也为难,不敢叫醒真龙天子,又不敢让贵妃娘娘就这么在郊外的晨风里跪着。高湛三番五次地劝,贵妃都不肯挪步,缓缓说两句宽慰的话,还是低头跪在那里。

  好在萧选年轻时勤政,每日起得早,也就形成了生物钟。待他一睁眼,就看见高湛急急忙忙地禀报,“贵妃娘娘已经在外面跪了一大早了。”

  静贵妃抬起头,就看见萧选慌慌张张地大踏步出了帐篷,未更衣也未梳洗,皱着眉头喊着“哎呀呀”冲着她走来。

  “赶紧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昨晚病的那么重,不好好歇着怎么一大早就跑出来?起来起来起来,进屋。”

  老皇帝伸手要扶爱妃,心急的不得了。有那么一刻,他似乎不是皇帝,只是寻常心疼美人的男人。

  “陛下,”贵妃不肯起,铁了心要跪,又恢复了往常的恭谨的姿态,“贱妾有罪,昨日陛下来探望,贱妾一时神伤就失了礼数,但求陛下责罚。贱妾昨日知晓苏先生竟是江湖人士,还帮扶过贱妾入宫前救治的一个女孩。那女孩与贱妾都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因此贱妾便额外上心。昨日见了苏先生,问起那女孩的境况,竟是相当悲惨,也已经故去了。”

  萧选凝望着把话一股脑倒出来的贵妃,心里五味杂陈。为了一个解释,她人还烧着,刚能起得来床就跪在他帐外领罚。她真的太过了解他多疑的脾性,也太过畏惧他的怀疑和揣测。可饶是那九尊帝王再怎么重权重力,人心总归是肉长的。病来的这么急,昨夜又难受成那个样子,他又如何忍心追究呢?

  “好了,你快起来,进屋。”

  一个箭步牵起她冰凉的手,女人因为久跪有些身形不稳,萧选慢下步子,拥着她缓步回帐。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潮湿又冒着热气,想来此刻应头重脚轻,就带她去塌上歇息。

  “以后不许这样了。你是我最宠爱的妃子,怎么就不肯同我亲近些呢?我这么吓人吗?”萧选暖着爱妃的手,吐露了心迹。

  “陛下九五之尊,真龙天子,自然是气度不凡。这世上哪个女子不仰望陛下?能服侍陛下左右,又得陛下如此抬爱,臣妾无以为报,怎得会疏远您呢。”

  “你这番话,就很疏远。”

  萧选话音刚落,静贵妃忙又爬起来要跪。萧选立马扶助,示意她回去躺好。

  “罢了,罢了。我只是想,以你现在的地位,和景琰现在的风头,你没必要活得这般小心翼翼。”

  “谢陛下体谅。景琰能有今天,全得益于有陛下这样的父皇担待他的种种过失。景琰不过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稚嫩的很,不能成事。陛下抬爱,给的机会多些,才取得了些许进步。陛下待我母子二人这样好,臣妾不胜感激。”

  “行了,行了,”萧选又去摸她的额,感觉一下烧得厉害,“受了那么久风,能不起烧么?回自己的营帐歇着吧,今天没我的旨令,不许出来了。”

  萧选不忍见她在自己面前处处小心,还是让她回自己的营帐自在些。叫了太医和宫女,一块陪她回去。

  一入了帐,人便又倒下来。太医端了几碗温热的苦药给她服下,然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便是誉王谋反的消息传入宫中之时。她向来是把大大小小的责任放在自己之上,作为萧选的女人,她必须尽快赶到老皇帝身边陪伴左右。

  猎宫内部大乱,最宠爱的儿子要拿他的老命,几个皇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甲胄披了满身,躲在垂垂老矣的几个大臣身后。臣子们在原地急得打转,惊惧异常,又碍于皇帝在此不敢妄动。生死关头,除了第一时间拿出刺刀的护卫,人们也纷纷掏出了自己身上的利器。可他们嘴上说着誓死护卫君上,眼神却飘忽不定地寻着出路。不争气的儿子,惜命的臣子,萧选看在眼里,只觉得胸中腾起一股子怒气。

  忽地,一屋子老臣的暗沉之中,缓缓渗进来一抹明黄的金色。他的静贵妃,穿过凄惶的朝臣,如平日那般,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他面前请安。她的面色沉静似水,仿佛只不过是来伺候个午觉。

  唤了她坐在身侧,闻着她发间淡淡的幽香,心也就静了。

  “陛下,无论发生什么,臣妾愿同您生死共担。”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澈婉转,云淡风轻的样子倒衬得满屋子人小题大做。

  “父皇,母妃,儿臣这就领兵平定叛乱,定把逆贼捉拿归案。”

  “景琰,男儿身在报国,如今大梁有难,这仗拼了命也要打赢。逆贼不平,你也不用回来见我。”

  贵妃抚了抚儿子的面颊,任他展翅高飞。如今国难当头,儿子必须担起责任。不管舍不舍得,都要把儿子让给大梁。 

  萧景琰穿上戎装,拿着虎符,上马便走。

  萧选看着贵妃割舍掉自己亲生骨肉,断掉自己后半生的依靠,只觉得这样的格局,整日困在那小小宫腔倒委屈了她。

  “陛下,相信景琰。他多年在外出征驻守,对抗在宫里娇生惯养的誉王绰绰有余。誉王虽有帮手,不过就是些玩弄权术的文臣老将,最多也只在军队数量上占优势。景琰从小就在这山水间玩大,对地形的熟悉,军队的部署都可以拉平数量上的劣势。只要景琰肯舍得出性命,逆贼就不会得逞。景琰性情虽直,却也是极正的孩子。家国大义,不会拎不清。”

  头一次,静贵妃说了好些个话,毫不避讳,富有力量。

  “逆子,逆子啊!我现在就景琰一个能干的孩子,若是他有去无回…”

  “陛下,国难面前,区区一个皇子的性命算得了什么?宫里还有那么多皇子,未来也还会有更多。萧景琰是我的独子,我尚且可以舍去,陛下有什么舍不下的?”

  天佑大梁、陛下圣明……静贵妃有很多句恭维可以说,但她没有。她就那样直直地迎着老皇帝的眼睛,每个字都说的掷地有声。

  她合了眸子,张开眼又是娴淑的模样,柔柔地跪在老皇帝脚下,轻声道:“让臣妾再为陛下按摩一下可好?”

  外面的嘶喊和火光搅的人心惶惶,这仗一打就是小半天,对于之面对着几层宫门的众人,每时每秒都过的漫长。重臣在殿上窃窃私语着,几个皇子还四处讨要笔纸给母亲留遗书。天色将晚,呐喊声也愈发近了。叛军在破门,一条条带火苗的箭捅破窗户纸射进大殿。殿内的人群惊慌失措,方才拔刀的臣子纷纷回头惊呼着、推挤着往里跑。唯有他的静贵妃,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淡淡地陪他看着这景象。

玉葱般的十指划过萧选皱成一团的五官,停留在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揉着。老皇帝也总算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安下了心。

  在这样的关头,竟只有这个女人,让他不自觉地要依靠。


  “静贵妃,你爱朕吗?”老皇帝在这混乱间突然来了兴致,拉过她的手谈情说爱。

  贵妃的眸子里总算是有了些吃惊,眼神飘忽着,觉得此时说出一大段说辞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可只消这一刻的犹疑,萧选已经看见了答案。

  “把你困在这四角宫腔,又冷落你这些年,委屈你了,”老皇帝苦笑着低下高贵的头颅,试图在生命尽头感到些真情。

  长刀已经刺破最后一道防线,宣布着大梁的末日,和这屋内所有人都末日。

  “不委屈。委屈惯了,便不在意了。既是不在意,又谈何委屈?”

  静贵妃的眉眼还是淡淡的,许是大难临头的缘故,也无暇顾及什么陛下臣妾的谦卑身段。站在生命的尽头,她看见远处梅岭的青山碧水,漫坡梅花;她看见林府里上蹿下跳的小殊和景琰,好像景琰不是老皇帝的儿子,而是她和林燮的。梅公子与她都穿着一身素衣,说着情话;她好像又看见美艳的林家大小姐同她在芷萝宫门口的楠树下逗着刚出生的景禹;还有那年少时救治过的几个病人,现在都过的很好,正在村口的小溪里舂米洗衣。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些年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已经依稀记不起从前的故事。现在想来,竟动心过那么多次。像这样出身卑贱的小人物,生来就注定是一枚棋子,若真的不曾动过心,又能给自己留下什么意义呢。

  可她看见了好多人,却独独不见老皇帝。

  萧选在一旁,看着心不在焉的爱妃眼神变幻莫测,嘴角扬起他从未见过的真诚微笑,貌似于这混乱间获得了无上的幸福。她这一辈子究竟是过的有多苦,走向生命的尽头,反倒成了解脱。

  他从未见过爱妃笑得这般纯粹满足,好看的很。他很想知道贵妃到底在笑什么,因为同他如此共鸣的人,让她笑起来的事儿,大概也会让他笑起来吧。

  “静筠,你想什么呢?”老皇帝凑过来。在最后的时刻,既然她不想做他的贵妃,那他也不做这皇帝了。

  “当年梅岭的火,也有眼前这般亮么?”女人的眸子闪着寒光,逼得老皇帝霎时有些呼吸困难。果真,他的女人,从来都不是他的女人。可他一时又不知回些什么,自打上次见她打翻了茶杯,他便派人查到了蛛丝马迹。他多多少少也晓得,乱臣贼子的帽子好像扣错了人。可若是翻案,后世的史书该怎样评价他,他又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如何面对她。

  “林静筠,我当真忘了你的姓,”老皇帝低下头喃喃自语。

  “陛下,你忘了,臣妾不姓林。我虽无依无靠,自己的姓氏还是有的。当初只是被林将军救下带回林府,就直接改了姓氏。呵,也是,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们,从来不会在意底下的人想什么。林府的人没问过我想不想改姓,乐瑶姐姐没问过我想不想侍寝,而你,陛下,许亲的时候也没问过林燮怎么想。”

  “静筠,你狠朕吗?”萧选吃惊地看着声声泣血的贵妃,从未想过温婉恭顺的她有着诸多不满。

  “不恨。我只是一枚白色的棋子,持方的人在变,用我的人也就跟着变。现在棋盘要塌了,你们玩不成,我也没了用处。如今死在这猎宫里,有何不可?”




  正当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冲锋的呐喊声,景琰的支援军到了。殿内的人们一下子欢腾起来,留下不知所措的贵妃和微张着嘴的老皇帝。看见那满身尘土,满脸伤痕的男儿端着虎符冲到父母面前,贵妃的眼泪一下掉了出来,心疼地冲过去俯下身查看儿子的伤势。到底是亲生儿子,出生入死归来,母性的本能让她一颗心都拴在孩子身上。

  “父皇、母妃,逆贼被活禽,儿臣回来了。”

  “你看看你,浑身是伤啊。快,快脱下来跟我去处理。”

  方才连命都不惜的静筠,此刻对儿子的红痕都紧张的很。叛乱结束,她又做回深宫里慈爱的母亲,一颗心全挂在外出征战的游子身上。萧选立在一旁,琢磨着她刚才的话。 

  懂大义,有人情。老皇帝的心,跳得愈发快了。他甚至想,若就他们这样一家三口一同出生在寻常布衣人家,会不会把日子过得美满幸福些。今天见了这般出格的静贵妃,他觉得惊异,也觉得满足。好歹,有人能撕下面具,真性情地同他对话一次——尽管对话的内容触碰了他的禁忌。今天他才发现,自己的贵妃不是清茶,而是烈酒。不同于霓凰那样的烈性,贵妃的烈极具韧性,而柔也不是掩饰,却是骨子里真正有的温柔。这样相反的性子同时都属于她,只让他觉得更加喜欢。

  萧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他对贵妃的爱,已经超过了对当年宸妃的宠。可他对林静筠的戒心,也赶超了对宸妃的防。那么一番控诉下来,萧选好似明白为何她那么聪明,那么像他。

  景琰不肯留,还要去做收尾。贵妃踮着脚眼巴巴地目送儿子走远,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控。一回头,才见着背后萧选一直紧紧追随的目光。她的腿一下软了下来,跪倒在地上。连让叛军打进来的心都有了。

  萧选的内心复杂得很,一时间不知道该爱还是不该。可看着女人微微颤抖的唇,又想起了方才在大殿上沉静的她是如何给他安定了心神。

  慢慢伸出一只手,看着她犹犹豫豫地搭上自己的,却不敢站起来,

  “行了,都过去了。你还病着,去休息吧。景琰回来后,我会照顾。”


评论 ( 14 )
热度 ( 199 )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一兜墨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