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兜墨

要记住美好的事,忘掉不开心的事啊

《空难》


--素材取自1985年日航123空难真实故事,是前一阵在微博上看见的。觉得非常温暖,甚至眼眶一热。希望能把这份温暖写成故事送给大家。

--故事的现实版原型在结尾。也是本次创作的灵感。很感人,推荐大家都去看看。

--向东航MU5735同胞致以沉重哀悼。我们无法想象也无法分担航班上遇难者家属一丝一毫的悲痛与心碎,惟愿一点点文字可以略略宽慰分毫。也许在最后一刻,他们也在互相陪伴鼓励着。

--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安好,愿每个人都在被爱。







    消息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传到明家的。


  明楼不屑地笑出声来,鹰一样的眼扫了一圈院子前后,没见到其他可疑的人物,下意识揽住明镜的薄肩,垂下眼观察她的反应。明镜望着来人,困惑地瞪着眼探寻地望向明楼,搞不明白这又是唱的哪出戏。许是站在门口有些冷,明镜伸手拢了拢披肩。见明镜的淡定样子,明楼倒是更撩起一股火来,再抬眼时眸中满满的狠厉,腾出一只手使了十分的力气扇向门口唯唯诺诺的陌生人。


  “放肆!哪里来的混账,明家人的玩笑岂是你能拿来开的?”


  整个后院都回荡着明长官中气十足的吼声。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像是刚参加工作的样子。一旦惹了明家人,直接吃枪子也是有先例的事情,所以上头便把这么个苦差事踢给了他。明家这样的世家连下人他都未曾接触过,如今直接进了富丽堂皇的明公馆,对面立着的姐弟俩分别握着上海经济和政治的命脉,单是站在那的气场就足以压死人。劈头盖脸挨了一巴掌,打得他更蒙了些。噤若寒蝉地在门口害怕地打着哆嗦,看得明镜都有些心疼,拉了拉明楼袖子示意弟弟别过分为难了眼前的年轻人。


  “小伙子,调侃也要有些分寸,明台是我们全家的心肝宝贝,你凭空开了这么个不吉利的玩笑,也别怪明长官反应大。你是谁派来的?”


  明镜舒缓了神色,微微警告,给足了明楼面子,就开始调查来人背景。


  “明…明董事长,我…我没开玩笑……是…民航局…派…”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明诚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攥着新出的报纸从外面摔进了家门。猩红的鹿眼直直去探大哥大姐的状态,鞋都来不及换就爬起来跪在大堂里,每个音节都染上了令人窒息的哭腔。


  “明台,明台在那架飞机上……”


  “号外号外!上海赴巴黎航班于上午坠毁!号外号外!上海赴巴黎航班于上午坠毁!”


  莫名其妙的航天局,在地板上瘫倒的明诚,窗外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都逼得楼镜姐弟俩换了一副神色。明镜迈着小碎步跑到明诚跟前,一把夺过那张被他攥皱了的报纸。


  姐弟俩囫囵吞枣地读着报:上海,巴黎,十一时,坠机,爆炸 。


  在意识消散前,明镜只听到那小伙子略带歉意的“明董事长、明长官,节哀顺变啊”。明楼同明诚扶起昏倒的明镜,大脑却已经一片空白。他一遍遍喃喃自语道“怎么回事”,眼神也失去了聚焦。明诚见他神色恍惚,生怕大哥也同大姐那般倒下去,忙声声地唤着。


  “阿诚,快,快派人去现场…明台那么机灵,万一…万一就能……”


  救援队冒着暴雨赶到了事故现场进行紧急救援。即便科学判定生还率很低,但是接了明长官的通知,仍是一刻也不得耽搁地赶了过去。


  新政府得了信,派了要员来慰问,却全被明长官赶了出来。明镜刚清醒些,就狼狈地爬着要司机去提车。大雨滂沱,山地泥泞不堪,明家一家四口形容枯槁地赶到救援现场。空气里都是骇人的烧焦气味,他们的手彼此紧紧挽着,却面对一片漆黑的夜色茫然无措。他们等啊等,仿佛这黑夜没有尽头。


  “医疗队预备!发现幸存者!”前面的人大喊着,后方随即有序地运作起来,担架、医生、急救器皿通通备好。明楼和明镜望眼欲穿。


  抬来了一个,不是。


  又一个,还不是。


  姐弟俩就站在外面等啊等,顾不得冷雨硬风,望眼欲穿地目送着一个个救援队打着手电消失在群山尽头。


  父母双亡后,楼镜姐弟俩躲过了汪芙蕖的暗杀,躲过了生意场的陷阱,躲过了族人对明家产业的觊觎,也躲过了新势力之间的角逐。当明镜终于在商界立稳了脚,明楼终于可以叱咤上海滩独当一面,明台终于上了大学,当一切似乎马上要变好时,当他们松了一口气,觉得对明台的母亲有了交代时,生活又和明家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明台从小就是个极惜命的孩子,为了这个也没少被哥哥们欺负。幼时吃海鲜吃错了地方,明楼和明诚就吓唬他说吃了那会毒死人,明台便惴惴不安地抱着明镜哭了一整天,生怕自己有个好歹。念着他从小胆子就小,明镜也格外怜惜,稍稍危险些的都不让他去,学校组织看的电影稍微涉及了点生死的,都能惊动明董事长亲自出面和老师交涉。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啊,他们的宝贝小弟,得是多怕,多疼。


  一想到这,明楼明镜都难受得五内俱焚,只恨自己没能陪在他身边。


  三天过去,明家人几乎是不吃不睡地同救援队一同守在山脚下。期间不断有家属过来,有的同他们一起等,有的来的便辨认出了亲人的遗体——与其说遗体,不如说是残块了。直到人群陆陆续续地从山上下来,宣布救援正式结束,家属们才抹着眼泪散了。唯有楼镜不肯走。


  “活要见人……”犹豫了半晌,明楼还是下决心说出了那个字,“死…要见尸!”


  “你们怎么办事的?找不回明台我哪儿都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明镜也用尽全力喊着,脖子上青筋暴起,五官都恨恨地扭成一团,“你们不找了!我明家不会放过你们!我明镜不会放过你们……”


  “明董事长……我们已经尽力了,所有的地方都去过,地都挖开了。坠机速度那么快,若是但凡有痕迹肯定能找到,那没找到,就是烧没了啊!您找也没用,”救援队队长望着明镜明楼不敢得罪,只得连连劝着。


  “你给我闭嘴!你这叫尽力?就等着每天明长官找航天局问责吧!好,好,你们不找,我明家有的是钱!我们有的是钱!我们自己雇人找!就算是把整个山都推平,也得把我们家明台找出来!你们都给我等着!”明诚也坐不住,罕见地吼得满脸通红。


  组织上甚至冒险派了人化装成平民接近明家,劝他们回来莫生事端。可明楼、明镜、明诚、甚至阿香——明家所有的人都全无往日世家大族的体面,每个人的眼都猩红着,唇苍白着,每个字都要拼尽全身力气嘶吼。他们听不得任何道理,只要见自己的宝贝小弟。


  从一开始只知道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地喊着“姆妈”,到后来成为家里的开心果整日粘着哥哥姐姐不放手,直到现在,他们看着小弟在马背上沐着朝阳意气风发,长成了瑰丽儒雅的翩翩少年。姐弟俩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爱意,明台早就不止是救命恩人的孩子,更是明楼明镜含辛茹苦养育的小小少年。十八岁,即将踏入大学的校门,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好,那么苦的一个孩子,这么早就要被老天爷收了去。


  在飞机的残骸面前,明家所有人都失了理智。他们不理解,明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为了更大的胜利于暗中求索,怎得就连最宝贝的小弟都不得看见明天的太阳呢?为什么遇险的不是掠夺人领土的日本人,而是满门忠烈的明家最宝贝的小少爷?


  最后,是日本人半推半就地“送”明家人回去。藤田芳政听了情况亲自驾车,到了地方的时候明家的人都已经闹得精疲力竭了。给几个士兵使了眼色,他们就纷纷“请”人上车,士兵们背着刺刀假意客气实则架着明楼明镜,硬生生把人逼到了藤田芳政的车上。路途中,一车人不发一言。明镜靠在明楼身上,泪都要流干了,一丝力气也不剩。


  紧接着,认领遗物、签署文件、报丧、守灵、接三、开吊……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明董事长和明长官在前来探望的外人面前强撑着一份体面,内里却几乎要把自己耗得灯尽油枯。


  明镜的胃病愈发严重,从胀气到溃疡,从溃疡到穿孔,从穿孔到发炎。直到葬礼结束那天,厚厚的棺材板里只摆了一支手表,她走在最前列。落棺的时候,明镜扶着空空的棺材一口鲜血呕在绢上,回家就被正式判定从发炎转为胃出血。至此,明董事长千疮百孔的胃已经承受不了除了米汤以外的任何东西。被扶到床上后满脸冷汗,面色苍白,烧得迷迷糊糊时哑着嗓子唤“明台”,在场无一不为之所动。苏医生心疼的不行,就尽力医身医心,干脆住在了明公馆陪着多年的好友。


  “阿苏,这是明台第一次自己离家。要不是因为李老板突然把签合同的日期提前,我之前本是要陪他坐飞机,给他送到巴黎再回来的。如果我也去了,至少在最后那一刻,他身边也能有姐姐陪着……”


  明镜的眼神空洞着,看不见半分对活着的眷恋。小弟一走,当真是抽去了明镜的半条命。


  “这说的是什么傻话!难不成是烧糊涂了?你现在就这么不爱惜身子,明台在天上看见了也要心疼他姐姐的,”苏医生见明镜这样子有些着急。


  另一边,明楼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头疼愈发频繁了,阿司匹林消耗地也愈发快速,阿诚一边劝着他是药三分毒,一边又不得不替他问苏医生要更强些的药剂。明长官的耳畔总是在嗡嗡地响着,他三番五次地以为自己是听见了飞机坠落的声音,无数次的在梦中惊坐起要去救小弟。


  “阿诚,都怪我,我看明台铁了心思要抗日,就想着直接引导避免他走歪路。巴黎的军校和组织都是我联系的,机票也是我定的。如果明台真的能去里昂商学院,也许就坐不上这趟飞机了……大姐,大姐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自责,身子越来越差,她又不知道李老板是我安排的……”


  明楼的眼底尽是苦涩,整个人像是要在下一秒碎裂开来。


  “大哥,这也不是你我能预料到的。谁能想到那……大哥,您好好歇息一会吧,等事故原因查出来,民航局会给咱们一个交代啊。这不是您的错,您得养好身体,才能照顾大姐。”


  明诚强压着自己的哀色,提起精神安慰明楼。明台和明诚一起玩大,在明诚来到明家后是和明台打闹着才认识了关于这个家的一切。明台母亲是明楼明镜的恩人,大哥大姐是阿诚的恩人——明诚何尝不想护明台周全?况且都是兄弟,如何不心痛。


  接下来的日子单调又暗沉。阿香换明镜的衣服,明诚换明楼的衣服:换了又扔,扔了又换,都不知已经买了几批。姐弟俩身上的衣服好似永远都是过分肥大的样子,总是穿着穿着就把衣服穿晃荡了。昔日珠圆玉润的明长官如今掉秤掉的颧骨突出,伸手便能清晰地看清每个血管;明镜更是瘦得脱了相,肩膀单薄的像一片纸,眉目间总有着化不开的哀色。


  仅仅五年时间,楼镜姐弟都已经白发丛生。有些事,有些人,即便不时时提在嘴边,也真真是半刻都不能忘怀。明公馆的每个地方都留着小弟的痕迹——客厅里蹒跚学步的明台,钢琴旁摇头晃脑的明台,餐桌上嬉笑打闹的明台,书房里练字读书的明台,卧室里撒娇打滚的明台……在每个幸福的时刻,家里人都无可避免地想着,若是小弟在该多好。明眸皓齿的美少年化作了清风露水,独独留下大哥大姐背负着愧意用余生赎罪。


  每年的清明和明台的忌日,明楼明镜上午烧纸,从下午便进小祠堂并排跪到第二天清晨。阿诚和阿香身份不方便进去,也拿了软垫跪在门外陪着。明家人就这么整整齐齐地聚在一起折磨自己,仿佛只有一直这样才能略略弥补半分。每次祭拜过后的凌晨,大家都在软垫上想起也起不来,只能慢慢活动着膝盖,由跪转坐,由坐转爬,最后才能踉踉跄跄各自回房。一场空难,有人永远地留下,也有人永远地走不出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那天,一个一袭黑色长褂的男子叩开了明家的大门。待明楼和明镜认出了来人,都惊诧万分——这是明楼当年军统特训营的生死搭档毒蜂,也是明镜青年时期姑苏桥下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一声好久不见,承载了太多的悲欢离合。


  “生逢乱世,有太多的情非得已,明董事长善自珍重。明长官见多识广,应该多引导令姐才是,万万不得也一跟头栽倒在过去里,好几年都出不来。”


  望着憔悴伤神的楼镜姐弟,王天风幽幽地开口。


  二人无言以对,只得低下头去。


  “我收养了一个义女,名叫于曼丽。”讲到小姑娘的名字,王天风不由得顿了顿,还是有些想念的,“那小女孩生得漂亮,鼻尖翘翘的,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很长,眨起眼来忽闪忽闪的,脸儿只有巴掌大,活像一只调皮的小狐狸。”


  “曼丽的性格很好,见了人就会打招呼,别人有需要她也第一个上去帮忙。”


  “她和明台是一样的年纪。明台若是还在,今年也得有二十四五了吧?以那小子的德行,见了面肯定很喜欢她……”


  一听了明台的名,明镜便有些坐不住了,竭力地坐着深呼吸,克制着酸涩的眼眶。明楼不忍再看明镜难过,有些气愤地打断“疯子,你今天到底干嘛来了?有事儿说事儿,我们不关心你的养女。”


  王天风的眸子不易察觉地暗了暗,微垂下眼睑整理一下情绪,又鼓起勇气抬眼接着说:“曼丽那年,被我送到巴黎上军校。在飞机上,她就坐在明台旁边。”


  “我花了五年时间终于查到曼丽的邻座,如今一见真是缘分不浅。也许两个小孩,那天还会聊到我们在座的几个大人。”


  “于曼丽是个好姑娘。我今天找来只是想告诉你们,在明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并不孤单。我也替我们家曼丽,谢谢明家的哥哥姐姐,把明台养育得那么好,相信他肯定让曼丽很开心。”


  明镜早已泣不成声。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被松了松——她无数次地懊悔,小弟在最后一刻得是何等的无措与害怕,他就那么孤零零一个人,找不到哥哥姐姐,只得独自面对未知的绝望。如今知道他不仅有人陪,还是个顶让人喜欢的小姑娘,指不定一门心思给人家变玫瑰花,兴许在最后一秒还不忘了拉着人家的小手逞英雄。想到明台见了小女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活宝样子,明镜甚至有些想笑。


  明楼震惊地颤抖着:“疯子…你们家曼丽…是要去上哪所大学?”


  “圣西尔,”王天风心痛地合上眸子,眼前还是小姑娘坚定地问:我也想向您一样报国,就看国家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曼丽…和明台…还是大学同学,”明楼有些心虚地去看明镜。这几年里明镜也清楚了他的真实身份,想来也没有从前那般介意了。


“他们肯定早就提前认识了,说不定还一块商量去了学校玩什么呢,”王天风好看的桃花眼欣慰地暖起来,仿佛看见了一对青涩的少男少女交头接耳。


  又是一年清明节,明家的姐姐哥哥们这次没有在小祠堂里长跪不起。王天风约了他们出来一快烧纸。


  他们又回到了当年坠机的那座山上,草都已经郁郁葱葱了,春水波光粼粼的荡漾,清香的泥土味弥漫在空气里,风柔柔地抚着脸庞,偶尔还能听见远方传来几声鸟鸣。


  金黄的纸钱于火光中化成灰烬,像追逐的小蝴蝶一样嬉笑着飞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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