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字长文预警】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这篇文章从五月份写到现在,一直在构思,一直在删改,算是一个迟到的八周年礼物吧。希望你们会喜欢。
* 因为个人原因,更新频率不再像当年那样及时。谢谢你们还在,谢谢你们还记得昱,谢谢你们还喜欢伪装者。衷心的祝愿大家永远开心,永远幸福。
* 读文前提示:每个片段有一个名字,这个读得时候要留意一下,尤其是最后一段。有巧思(评论区解密)
【舞勺】
“大侄女,你这是要翻天了啊。”
明公馆里满屋满屋的黑纱肃穆的垂着,头七刚过,明锐东夫妇尸骨未寒,明家三房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携家带口地住进了明公馆。
这段时间的恩恩怨怨足以让十七岁的孤女明镜于几日之间看遍人间的世态炎凉。此刻她只是垂着眼,不慌不忙地去厨房泡一壶茶来。傍晚的寒风顺着门缝带起了她乌黑的孝服,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波动。
“堂弟可要跟着尝尝?”
她望向那个十五岁的少年,笔直地坐在父母中间。再回看同她出来迎客的弟弟,茫然又忧哀地孤零零立在角落——这段时间的明楼总是这个状态,他好像没反应过来家里出现了怎样天翻地覆地变故,反常的安静又表明了他什么都懂。罢了,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她明镜好歹在父母 庇佑下偷留下一个完整的童年,弟弟不过是十岁的年纪就父母双亡,怎么看都是可怜。
“伯父家的茶向来是最好,我自然要来分一杯。”
一切来意,不言而喻。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年轻人就是急躁,二十岁的小毛孩,能做成什么大事?”三房的叔父最擅长指桑骂槐,“你看看,家里一下子出了这么大事,侄女可千万要节哀顺变。你看看你,照咱们在苏州过年那会,不知道轻减了多少呐...”
“三叔,夜深了,大家都要休息。您不妨长话短说。”
明镜直戳了当地打断,她是挡在明楼面前的最后一道保护伞,她不喜别人这样当着弟弟的面挑明她的狼狈。
“如今贤兄已逝,他在明氏集团的股份占大头,再分配总归是要按照当年他自己定下来的制度民主投票。董事会里虽有贤兄旧友力挺你上位,但侄女你毕竟是一介女流,整日抛头露面不合适。倒不如这样,你放弃候选人名额,让三叔来代理公司,等明楼长大了再把他扶正做接班人,如何?我和你父亲是亲兄弟,我还能害你不成?”
“三叔,有堂弟这样的青年才俊,哪里轮得上明楼的份。”
她这些天早已被董事会的各色人等烦倦了,此刻连气一气的精神头都没有,只能苦笑。
“镜儿,你执意要接手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也知道,现在董事会什么立场都有,最后投票想要过三分之二,可难呢。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看你要不要听了。”
三房的眼骨碌碌地转,他说的是实话,明镜不得不听,只能往后靠靠示意他继续讲,
“我毕竟在董事会呆了些日子,也认识些董事。老张、老李、老肖那伙人,无非是担心你没心思管理公司。虽然你前些日子在葬礼上说什么终身不嫁,但拉扯明楼这么个半大小子还是不容易。你嫂子倒是喜欢孩子。不如这样,我们帮你个忙,把明楼过继到我们夫妇俩门下,我帮你去搞定那伙人。贤兄的集团,不就保住了?”
明镜听着直想笑,终于知道董事会那伙人作祟的源头。可三叔一家拿着股份,控制着相当一部分董事,父母打拼下的祖业扛在肩上岌岌可危,由不得明镜意气用事。
“三叔这是携家带口的来逼宫了?”明镜冷笑。
“大侄女,我只是来叫你认清事实,”他重重地放下茶杯。
此时无声胜有声。公馆里的佣人早都散了,空荡荡的厅里每句话都清晰地回荡在房顶,最后一齐砸在角落里一直无声的小人头上。他听见了每一个字——包括说姐姐是一介女流,自己一会是碍事的拖油瓶,一会又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双亲已逝,但他们留给明楼的傲气不曾折损过分毫。此刻的所有话都让他双耳作响,脖颈发烫,但没有姐姐的示意,他不敢擅自行动分毫。毕竟他知道,姐姐带着他在这些个豺狼虎豹间周全已是分身乏术,他如何舍得再给她添半分的乱。
于是,小小的少年紧紧地咬着牙关,捏着拳头,用尽浑身力气把涌上来的热泪按在眼底。
后来的很多年过去了,再回顾起那个晚上,明楼只记得姐姐被包围在重重阻碍中依然挺拔的清癯背影和自己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明镜挡在自己身前却帮不上她分毫的无力感。他还记得,长姐那一声重重地叹息,又轻轻把他拉到眼前来,对他讲:
"楼儿,你记着,日后不要允许任何人这般威胁你。”
更确切地说,是那个极富代表性的晚上让笼罩小明楼整个童年的动荡与惶惶具象起来了。只有力量不够才会任人拿捏。后来的明长官在一生里都极其憎恨一切形式的威胁,因为无论他有多强大,在受到威胁后都会觉得自己瞬间变回了那个站在墙角的无助少年,然后再次被那片阴影扼住咽喉——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
【舞象】
在出门前,明镜看着立在门口的三个少年,一个个子已经窜得越过她的头顶,一个白白糯糯可爱得很,还有一个过分得瘦,怯怯地拽着高的那个的裤脚,半个身子都躲在后面。许是刚入家门有些不习惯,过些日子就会胖些吧,她想。
长舒一口气,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屋,明镜转身就上了车。
接下来的事情她一个人扛。只要看一眼家里这些正值大好年纪的孩子们,前路无伦如何艰难,明镜都要杀出一条路来给弟弟们走。
到了苏州祭祖,打进了祠堂,人群上下打量的目光就没停过。无非是些毫无根据的臆测,再难听的话她在上海都见识过了,只是那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晃得她心烦。好在她把明楼骗在家照顾两个小的,她弟弟那样骄傲的人,见了这样的场面白跟着她一块难受。
其实她如何会不在意呢?她明明是那样体面的人。可是三个小的在家嗷嗷待哺,她哪里还有精力顾及自己的体面。
送礼,说些场面话,上香...快些走完过场,也就快些回家。
“明董事长家里添了新丁,怎么不把几个小的带过来给大家伙一块看一看?”戳破这微妙平衡的,是前一阵被她逐出局的一个远房表亲。
“最近他们学校忙......”明镜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是学校忙,还是带出来见不得人呢?只怕是和明董事长像得叫人分不出个数,别人都是金屋藏娇,唯有我们明家二房本事大,金屋藏夫啊。孩子造了一个不够,还要再来个半大野小子。哎呀,姐,你看看这见外了不是?大喜的事情,直接光明正大入族谱多好,非要搞得像现在这样一波三折!都是自家人,什么终身不嫁的,我们就当你没说过,只是明氏集团那边...”
明镜刚要发作,便被明堂拉住了袖口。
“大妹,阿诚还没入族谱,万万别把场面搞僵啊!”
这明明是好心话,却让明镜攒了许久的委屈一下都涌在鼻尖上,辛酸得说不出话来。家里的明楼一门心思要教养阿诚,小小的胸膛可算挺起了男子汉的担当,天天都板着脸来找她让阿诚进族谱,明镜舍不得泼弟弟冷水。更何况那孩子本就可怜,她如何能让以后过年祭祖的时候他们仨在里面,唯独阿诚在外面?当初只是把心一横,罢了,她的名声就算在收养明台时残存了两分,也早在铁腕执掌明氏的时候一败涂地,不差再多这么一份莫须有的罪名!
“也对,”她牵强地扯扯嘴角,“四叔惦念孩子到如此地步,等把他们名字加进去的时候,您可就不许有二话了。待阿诚这回入了族谱,都是一家人,今年过节的时候就该把孩子们带过来。”
“等什么过年!”大门被砰地一脚踹开,“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和明氏集团董事长这样说话?”
明楼刻意忽视姐姐错愕的眼神,抱着明台牵着阿诚,雄赳赳走到众人的中央。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一味承受的小孩,也没有那么好骗。明镜前些日子在置办的礼、出门的时间点、和这些日子没由来的叹气都让他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出差。
“阿诚,明台,去姐姐那里。一会别害怕,哥哥在开玩笑呢,”明楼弯下腰轻声和两个孩子交代好,目送他们跑到了明镜怀中,方松了松领口。
哗——桌子掀了。
啪——茶几碎了。
咣——书架散了。
明氏的苏州祠堂,除了立在中间的牌位和贡品,其他的物件全被砸了个稀巴烂。明楼的眼睛是恶狠狠的猩红,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和牛犊子一般壮,全身的疯魔劲有一种谁来拦就与谁兑命的狠辣。连明镜都未曾见过如此暴戾的明楼,她的弟弟向来是俯首帖耳,万般恭顺地立在她身侧,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见地又摔又砸。是的,眼前的明楼让明镜陌生得害怕,连亲姐姐都不敢上前,旁人更不用说了。
东西都烂了,总该说两句话。
“都给我听着!”他已砸得浑身是汗,“明氏苏州祠堂,乃我先父明锐东出资修建维护。现在你们用来养家糊口的营生,是明董事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给家族的脸面。一个个吃奶忘娘的东西,敢拿我弟弟入族谱的事来威胁我大姐?你们脚下是我家的地!吃的是我家的饭!眼前是我家的庙堂!能留也就罢了,不能留的,自己离开就是。”
偌大的宅院里一片死寂。
明楼忽地坏笑一声,弯腰从地上散落的杂具中挑出一根毛笔,沾了沾地上的墨汁,痞里痞气地走到屋子中间的牌位那,抖开了成卷的族谱,歪着头一边念一边端正地写下:“明——诚——”
“有人有异议?没有,很好,这多爽快!既然如此,我就接家姐回去了,各位,后会有期。”
明楼走到明镜身旁,又回到了俯首帖耳的小儒生相。他今天做得虽然出格,但一箭三雕全有利于二房。碍于他二房长子的稳固身份和年少轻狂的保护伞,只有他能做得到。看似封魔,实则一举一动皆是权衡,明镜只得默许弟弟为她出口恶气,拉了两个小的,后头跟着个大的,转头离开祠堂。
“大姐,等下,”人都走到了门口,明楼忽然停住。
再往回几步走到中央,从族谱里找四房一家的名字,重重地涂黑。
“明楼!”之前的棋局明堂看得透彻也就没插手,可现在这番,当真是意气用事。
明大少爷把笔一掷,拂袖走出了明族的大门。
“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弱冠】
“大姐!您这样到底是为什么?以集团现在的规模,大哥在上海的地位,您都不用忍他。”
明诚澄澈的鹿眼瞪得大大的,浓眉因为过分激动扭成了一个八字。明镜端着酒杯站在窗边,低下头合眼长呼一口气,但颤抖的手腕出卖了她的情绪。引起波澜的并非是这掌心的子弹,而是杀父仇人日日夜夜穷尽手段的saorao,好似向她叫嚣着:这些年过去了。你明镜再如何成长,这份仇就是报不了,我永远高你一头。
“平时您家里家外在哪不是有火就发,怎么对着这么一个...”
看见明镜突然睁开凤目玩味的目光,明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大姐...我...我就是...”
“好了呀,你的意思姐姐明白。只是这子弹虽寄给了我,瞄准的,却是你大哥呀。”
“您天天一边背着大哥收子弹,一边又自己在这喝闷酒,还不让我同大哥说。大哥现在在上海,想做什么做不成?管他是什么人物,随便编造个事故就能解决,谁也动不了他分毫。您非在这引而不发,究竟是何苦?您明明知道,大哥他见不得您受半分委屈。”
“是,你大哥如今确实是满身铠甲,能叫人握住的软肋也寥寥无几。此刻我告诉他,他又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解决了一时的问题,可那些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对手,可就都知道如何拿捏他了。”
明镜不疾不徐地说着,眉眼淡淡,周身都是疲惫。
“把子弹放到我卧室的梳妆盒里,死老鼠埋到后院。背着点阿香,别吓坏了小姑娘。”
都说纸包不住火,汪芙蕖向来擅长做伪善的把戏。面上扮演着明楼的恩师月老,私底下专挑明楼不在家的时候频频叫人把各式各样不堪入目的东西送到明镜面前。这几十年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明家对外直爽对内迂回的为人处世。明镜,是绝不会让明楼知道半分。
可他千算万算,百密一疏。他以为明氏集团业务全由明镜一人管理,明楼整日在新正府身兼数个要职,绝不会有精力过问集团内务。谁料,在一个难得提前处理完所有事物的星期三,明长官想起自己回来后还未曾回公司看看集团现状。于是,他用上了自己的特工本领,神不知鬼不觉溜进了明氏大楼。
大少爷回自家集团,为什么要避人耳目呢?因为,他要塑造一个全权掌握明氏集团,手握上海经济命脉,叱咤风云,轻易动不得的明镜董事长。事实上,明董事长也确实是这样的。明楼这次来也无非是看看大家对姐姐好不好,是否还有人敢像当年一般刁难质疑,或是集团是否受其他外力因素制衡——若是有,他来解决。
进了姐姐的办公室,崭新的内饰早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傍晚的夕阳洒进来,给沙发镀上了一层金边。一切都柔和起来,仿佛曾经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只是昨晚的一个噩梦。明楼这些年来卧薪尝胆,并非只是为了救国救民。曾经的乌云久久地盘旋在他的头顶,只有越来越强,才能永远把握主动权。如今看到这样的景象,明楼只觉得心里某处缺口一下丰满起来。
“稀客呀,”明镜刚开完会,推门见弟弟又像小时候一般坐在房间角落里的沙发上看书,嘴角的弧度一下深了几分。
“明董事长,刚才有人送来了份紧急加密文件要您签字,”秘书拿着一个文件盒走了进来。
明镜打开“文件盒”,秘书随即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明楼听了响动,腾地站起。
垂下眸子,淡定地合上盖子,“你先拿到外面去,我晚些时候细细读来再签。”
秘书也是识眼色的,尽力稳定住神色,抱着盒子就要转身往外走。
“站住,”明楼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给我。”
“明楼!”明镜吃力地拉住弟弟的胳膊,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明镜在他面前倒显得手无缚鸡之力起来,“文件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盒子已经被抱在了明长官的怀里。
“别,”明镜按住他欲打开盒子的手,用少见的近乎乞求的语气道,“明楼,别开。”
明楼久久地盯着这个盒子,特工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着——是什么东西,姐姐看得了,秘书吓一跳,独他看不得。仅是十秒的沉默,他已找到了模糊的答案。
坚定而缓慢地打开盖子,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躺在盒子中间的,是一只的死猫。
一只被开肠破肚、死状惨烈的死猫。
一只,全身上下,都被染成深紫色的死猫。
而且,是和明镜爱穿的旗袍一模一样的那种紫。
“第几次了?”明楼的声音透不出情绪,但眼里逼人的寒光让一切遮掩无处隐藏。
“第二次,”明镜的声音低得叫人听不真切。
此刻,只有明长官自己能感觉到平静淡定的外表之下内心已然烧起来的熊熊的怒火。他的姐姐甚至没有拿‘第一次’骗他,可想而知这样的‘文件’她已接到过多少回?年幼时,明镜是连见到个蜘蛛虫子都要尖叫着喊他过来的,如今她开了盒子却如此淡定,难得低下高贵的头颅求他别开时眼里有多少无奈。她奋力藏起所有委屈和欺辱的样子,好像一把尖刀反复轻刮着心脏上摇摇欲坠的一块软肉,即将割下来,又忽地放回去,当真是比死还难受。
冷笑一声,拂去那拽着他西装袖口的手,忽略她在后面一声声又轻又细的“明楼”,抽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明公馆大楼。
他不用问是谁送的,他也并不关心这是谁送的。没有人可以这样对待他捧在掌心的姐姐,没有人可以拿着他的软肋来威胁他的软肋,没有人。若是有,无论是谁,他都要掘地三尺挖出行踪,饮其血,食其肉,杀他个片甲不留。他只关心她。
第二天,汪芙蕖一大早出门,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在门口。死的是去给明镜送各种‘惊喜’的伙计。
第三天,汪家正吃着饭,在一旁服侍汪芙蕖的侍女窗口飞来的子弹一枪击毙。子弹极有技巧地正中眉心却漏出来半个头。汪芙蕖颤颤巍巍地将子弹取出在掌心,发现那是他前一阵寄给明镜的特制子弹。
汪芙蕖试探性的去请明楼喝茶,大少爷笑眯眯地来了,还是十二分恭敬地唤汪老师。凭借他对这姐弟俩的了解,长大后的明楼再如何擅长伪装,也无法在涉及到明镜时忍气吞声。可若明楼毫不知情,明镜又向来同她那冥顽不灵的父亲一般端着臭架子不涉政治,身边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角色?汪芙蕖不明白,但他知道,有人要来索他的命。
于是,汪芙蕖夜里冷汗直流,无法入睡,死死盯着天花板,一丝一毫的响动都足以让他从床上一下蹦起来,抽出枕下的手枪。白天请了一众安保围在周围,神经紧绷着,如老鼠般成日躲在家里。
那人好像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一样,发现他如此戒备,难得安静了两天。但汪芙蕖仍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寝,索命的还没来,恨不得自己先把自己吓死。
汪芙蕖认为,这是明董事长给他的战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么,他要她死。
找了自己的一帮混混打手,做好准备暗杀明董事长。
汪芙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明大公子虽在涉及到明镜的问题上无法忍气吞声装聋作哑,但若这只是复仇的前戏,就要另算了。
敢打明董事长的主意,就是和阎王催促自己的死期。
“今天破一次例,没有宵禁,大哥带你出去玩。眼瞧着要过年,咱们去给姐姐挑份礼物,”毒蛇翘着二郎腿坏笑地看向刚和他相认的毒蝎。
次日,新正府门前,赫然摆着一颗汪董事长的头颅。
“大哥,杀了就杀了吧,那么多意外理由,干嘛非要把事情做这么高调?日本人查到你头上怎么办?”明诚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我力强,大姐力弱。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是我的软肋,谁也别想动她半分,”明楼大功造成般地摘下眼镜。
他心满意足地向敌人双手递上自己的软肋,又当着他们的面把肋骨狠狠插进胸膛。他不仅要永远保护她,更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会永远保护她。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而立】
“楼...”
只一眼,他便知道不对劲。他知道她今天要去大南边的工厂,提前一个礼拜就劝她何苦这般事事亲为。她只说叫他少管集团的事儿,做好自己的狗官。明楼还是放心不下,星期五的新正府最近闲得很,到了下班时间先去了zu织的茶馆交流些人事情报,随后就拎包去工厂那里接长姐回家。可刚风尘仆仆地到,就见她神色空空洞洞地向他缓缓走来,她唤他名字的声音在工厂后面嘈杂的背景下更显得细若蚊蝇。
“出什么事了?”他伸手揽住她的双肩。
“我...我杀人了......”她的尾音已经染上了哭腔,一双凤眸红透了,却硬是没落下一滴泪。
“你受伤了吗?”他震惊地上下打量她。
她摇摇头。
“在哪?”姐弟的默契独一无二,特工的警觉一触即发。
于是,明董事长带着大少爷低头穿过工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走到一间略显朴素的会客室。拉开书柜的暗格,又进入了一个小隔间,里面赫然躺着一个满头鲜血的男人。
“枪呢?”
“在抽屉里。”
“是否有人看见?”
“没有。”
“开枪声音那么大...”
“不会有人听见的,工地外面做工的声音一直很吵。”
“好,你出去巡查工地,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多和人说话,让人记住你。一会若阿诚来了,把他也叫进来。”
她前脚刚走,他便细细检查起地下的人。他见过太多手法,明诚的手笔干净,他的隐晦,明台的锋芒毕露,但大姐...居然是这么个路子?枪伤,近距离射击,死的透透的,估计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前提下突然爆头,实打实地凶残,爆发力极强。再想想刚才姐姐无措的语气,深红的眼眶...他一边收拾这满屋的狼藉,一边思索着是什么能让从未伤过人的明镜被激到如此果决地动手。
“姐姐,”他刚把人送进了卧房,就回身抱住她。
“您这枪法还要练啊,”他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引她坐下,又去自顾自倒了杯茶,“打偏了,我去看的时候,人还活着。”
他眼见着她的眼里腾起一股萧瑟的杀意,这般狠绝残忍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事实上,生活里的明镜几乎是慈悲到连在家遇见小虫子都要叫人扔出窗外放生的程度。可见她现在好似急得要自己出去再补两枪一般,他只得交代——“但是现在已经死了。”
她脑海中紧绷的弦一下松了,定了定神,本想克制住,却一开口就变成哭腔。
“楼...我是真真不愿意伤人,但我......我...我杀人了,那人有没有妻女,家里有没有人等他,我...我真是造孽......”
眼前这一幕是对明楼最残忍的凌迟。当初决定踏上这条道路时,他最怕的就是落入如今的境地,他最怕把她牵扯进来,让她担忧,让她难过,让她同他一般手上染了献血。
他强忍着心中的钝痛,温和地跪在地上给她拭泪,“姐姐,都说了,你的枪没打准呀,人是我杀的。别哭,别怕。”
她没有回应,只是伏在他宽厚的手掌里抽泣。明楼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回去之后是怎样的煎熬还历历在目,因此更深知今日发生的事对他如神明般至纯至善的姐姐是何等的冲击。他不忍再度探寻加重她血腥的回忆,只是如小时候一般,探查到她低落的情绪,就在安安静静地在卧房里陪她一晚上。有什么事第二天早上再说也不迟。
第二天一早,明楼一睁眼发现大姐已经不在房间,太阳热辣辣的,一骨碌爬起来,才知道自己睡过了头。昨夜守了明镜一夜,满腔心事令他辗转反侧。
“阿香,怎么不叫我呢?”
“大小姐说让我们都别叫您,让您好好休息。”
“大姐!大姐怎么样?”
“大小姐...出门了呀。”
小姑娘困惑地眨巴着眼睛。明镜如往常般吃了早餐就叫出门,周末虽不去公司,也可能去会苏医生喝茶,能有什么怎么样的?
话音刚落,就见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外面的光一下子融融泄泄洒到公馆里,明镜一身旗袍,手里拎着几个袋子从光中走来,四周瞬间弥漫着点心的香气。
“糖炒栗子,沈大成的青团,这个绿豆糕一会配着茶吃。你今天好口福,会月阁来了个洋厨子,我订了个焦糖蛋糕,晚上送来给你们尝尝。”
她笑着迎上他上下打量的困惑模样,就好像昨夜难得流露一次的脆弱只是明长官的一场大梦。拉了来人的袖口,示意他跟她往里屋说话。
一张照片,一张明楼周五在茶馆的照片,一张明楼周五在茶馆和zu织接头的照片。
“楼啊,以后出门可要小心些。”
她昨日的反常举动终于找到源头,长姐眼里的心疼也不言而喻。
本是个蹲守明家花边新闻的记者,却意外拍到了明长官在茶楼和嫌疑分子的私下会面。因着日日踩明家人的点,拍完遍熟门熟路的去工厂找明镜讨封口费。鬼鬼祟祟地过去拿大少爷做筹码,又表明是刚刚拍的绝未流出,只要明镜给够黄鱼,什么都不是问题。
明董事长微笑着把人领进单独会客的暗格,作势要开保险柜拿封口费,却实则是抽出一把枪回身就射中来人的头。
她承受不起任何风险。明楼也承担不起任何风险。更贴切的是,她承受不起任何有关于明楼的风险。
因着这事有关于他,她遏制住慈悲的本性扣动杀人的机器,血溅四方。
明楼耷拉下眉眼,更觉得对明镜不起。她昨晚上半夜在梦魇里惊叫呓语,他像哄小孩般拍着她安抚才让人的呼吸逐渐安稳。
“好了呀,你都为我出了那么些次风头,怎么就不许我为你也逞一回英雄?”明镜的吴侬软语一下又温柔了几分。昨夜的血腥气很难在一天内被冲刷干净,但明董事长的崩溃只有一夜的额度。知弟莫若姐,她清楚,一旦令明楼知晓了这场命案的缘由,他的坎比她还要难跨过。
“而且,讨厌被人威胁的,不止是你明大少爷一个人。”
【南柯】
“大侄女,大侄子,过年好!”三房一家大包小裹地赶着初二过来拜年。如今二房一家前有把握整个上海经济命脉的明董事长,后有在新正府搅弄风云的明长官,姐弟俩牢牢把握着整个明氏家族。前有被踢出族谱的老四为鉴,又有之前抢明楼抚养权的芥蒂,三房如今谨小慎微年年都来请安,生怕得罪了姐弟二人。
“两个小侄子也长这么大了,过些日子一块回祖宅看看吧,”三叔这次放低了姿态。
“我听说家里的祠堂有点漏水,有碍风水,便派人去重新修缮,不知进展如何了,”明楼不露声色地宣示主权——祖宅回不回去不消你来邀请,这本就是我家的。
“明家有这样出色的后生,实是族人之幸。明楼也是我儿学习的榜样,”三嫂也一连陪笑。
“听说堂哥爱喝茶,我家的茶好,堂哥可还想来分一杯?”明长官的眼睛片闪着寒光。
“不敢!不敢!不敢啊!”三叔急着开口,“你堂哥消化不来,不是自己的茶,喝了再落个和老四一家的下场,实在是不值当啊。还记得当年明楼在苏州祠堂,小小年纪,就惊得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可见从那时起,贤侄就初露锋芒啊。如今全上海滩,谁不晓得明长官最厌别人的威胁?”
明镜喝了口茶,“不过是些少爷做派,还得让三叔三婶,多多担待啊!”
“我们自家人倒没什么,只是年轻人气血方刚,太娇惯总不是件好事......”三叔刚要做长辈派说教,就被明镜的轻笑声打断。
“他这点少爷做派,既是我养出来的,我便娇惯得起。”
明镜总这般开言痛语。她就是要让他弟弟一辈子挺直脊梁,昂首阔步,不受任何牵制。世人皆晓她的规矩如何繁琐,无人知她在暗地里如何用满是爱意的眼波温存弟弟的一身傲骨。
看看身侧长姐嘴角一如既往的得体弧度,明楼的心又安了几分。向沙发松软的腰垫上靠了靠,又晃了晃掌心的茶杯,抿了一口下去。余光里掠过一个人影,一回头,是个握着拳头含着泪水眼眶猩红站在墙角的小男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明楼对男孩说。
“你是谁?”男孩充满戒备。
明楼忽略他的问题,接着道“你在想,你要变得很强很强,强到足够保护你的姐姐,强到没有任何人可以拿任何事威胁她。”
男孩忽地笑起来,“就像你刚才帮你的姐姐说话一样。”
“对,就像我维护我姐姐一样。”
“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男孩歪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愿闻其详。”
“你想被你姐姐娇惯一辈子,”男孩回想起刚才的谈话,不假思索地说。
明楼抚掌大笑,在沙发上乐得前仰后合。笑了半晌,表情又渐渐落寞下去。
“我们俩的愿望都会实现吗?”男孩充满希望地昂起头,眼里是明楼早已失去的纯净。
“你会的,”明楼摸了摸男孩的头。
End❤️